农村夏天的夜晚,天特别高,月特别亮,风也特别凉爽,人走在河边,又听着河水细波的荡漾声,真是心旷神怡。</p>
可这美丽的夜晚却与孙玉婷无缘。她仰躺在湿漉漉的沙地上,已是奄奄一息。</p>
陈大树气喘吁吁地骑在她身上,握住她的两只胳膊,一个劲儿地做人工呼吸。</p>
牛组长仨人赶过来,哈腰瞅瞅孙玉婷,一阵惊叹。</p>
牛组长:“这不是一队孙老师的玉婷姑娘吗?”</p>
干柴棒:“听说这姑娘还在医院当过医生,知书达理的人咋就想不开呢?”</p>
他们定定神蹲下来,一边喊着“孙玉婷”的名字,一边七手八脚地帮忙做抢救。</p>
陈大树做了一阵人工呼吸,孙玉婷嘴里喷出了两口河水,慢慢苏醒过来。他又换个位子蹲下,把她抱坐起来,让她的背靠在自己怀里,两只胳膊搂着她的腹部,让她弯腰前倾,把肚里呛的河水全流出来。</p>
孙玉婷清醒了,脸色苍白,目光凝滞。她有气无力地哽咽着:“你……你们不该救……救我……。”挣扎着还要投河。</p>
陈大树死死地抱住她。</p>
牛组长蹲着,不断用毛巾抺她满嘴丫的脏水。</p>
胖冬瓜惋叹着:“姑娘,你还年青,遇事要往开处想,好死不如赖活着呵。”</p>
这时50多岁、身材细瘦、头发已花白的孙文贤,一只胳膊挽着老伴李腊香,边哭边喊着“婷儿”,一路踉踉跄跄寻过来,见状后悲痛欲绝。老俩人蹲下抚摸着孙玉婷,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后,对陈大树几个人点头作揖,连连说着千恩万谢的感激话。</p>
孙文贤老泪纵横地:“只要我有命多活几年,我们全家都会把你们当救命恩人贡奉。”</p>
胖冬瓜嘴快:“我们不值得谢,要谢就谢陈大树。”</p>
牛组长:“孙老师不必这样客气。这叫人不该死天有救。我们几个人要不是来河里抹澡,要不是大树先上岸看见了,……唉,你姑娘不该这样呵。”</p>
李腊香抹了把泪水,抬起头来正要解释,心有余悸地颤抖了一下,悲愤地叹口气,欲言又止。</p>
孙文贤:“我们还是先把婷儿拉回去,以后再向恩人们解释。”说着,勾头弯腰拉孙玉婷。</p>
陈大树:“她被水淹成这个样了咋能走呀?”他把孙玉婷放地上,起身蹲好,喊了一声:“老叔和两老哥帮个忙。”</p>
牛组长把孙玉婷抱起来,胖冬瓜、干柴棒上前扶住,陈大树背起孙玉婷就往回走。</p>
牛组长和胖冬瓜挽着孙文贤老俩人跟在后面。</p>
干柴棒走了几步,忽然发现陈大树打着赤脚,随转过来找着他的凉鞋,拎在手里跟上去。</p>
翌日清晨,红日升起,满天的瓦片云一片金黄。站在营子东头向北望去,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也是一片金黄。一坡绿黄色棉花地里,一班青年男女社员,抬着单杆喷雾器正在喷药。挨着棉花地的一块结板地上,一戴着草帽的男社员,正赶着一头老黄牛犁地。</p>
横穿丘陵的汉丹铁路,在一块平凹地带打了个结,这就是陈湾火车站。车站的北边,有一家工厂掩映在丘陵中。这时,停在车站的一列火车,一声长鸣,冒着一串乌黑的烟雾,沿着望不到尽头的铁轨向西驶去。</p>
三队的牛棚设在营子最东头。一排土墙草房的正前方,是一片拴牛的开阔场地,左侧是个大堰塘。堰塘里荷花点点,傲然挺立,点缀于绿叶丛中。</p>
农谚说“瓦片云,晒死人”,还没到中午,太阳已把大地炙烤得到处冒火的热,社员们都只好早早收了工。一群黄牛在犁地社员们的吆喝下,纷纷跑进堰塘猛饮一阵水后,很乖顺地进了牛棚。一头昂头竖尾的大黄牛跑过来,陈大树上前伸手拦住,解下盘在牛角上的缰绳,把它牵到堰塘边饮了水,牵进牛棚。</p>
6间大通间的草房内,分两排拴满了40多头各色大小的牛,牛组长、胖冬瓜、干柴棒按部就班地忙活一阵后,坐在门口一边吹风,一边各自掏出自卷的高庄旱烟,点燃了,津津有味地吸着,轻松地吐着一团团烟雾。</p>
能拉独套的老黄牛是小独槽喂养。陈大树把老黄牛牵到东间一独槽拴好,细心地给它拌上满槽草料。</p>
牛组长微笑着拿出一支高庄,招呼陈大树:“我们都抽烟,你过来抽一支吧。”</p>
陈大树过来坐在小板凳上,用毛巾檫着脸上身上的汗水,谦和地笑笑,很幽默地:“你们这是烟囱里招手——想把我往黑路上引啦,我才不干哩。”</p>
胖冬瓜开玩笑地:“老弟可是在走挑花运哩,原来有个马主席的姑娘恋着你,昨晚上你又英雄救美。这大家闺秀可是老书记的亲侄女啦。你救了她的命,她不想你?”</p>
干柴棒:“要不,今个晚上我们还去那儿抹澡,再帮大树救一个,看地主的娃子到底香不香。”</p>
胖冬瓜嘴快,捣着干柴棒耍笑道:“自己屁股使瓦盖,还想给别人瞧痔疮,恐怕你也在想媳妇吧找机会吧?”</p>
干柴棒羞惭得脸红脖子粗,怏怏不乐地:“你扯我干啥?我是命里注定打光棍,大树老弟家里宽裕,又帅又年青,说不定那姑娘正想着他哩。”</p>
陈大树窝火地瞪了他们一眼:“人家受屈辱不想活了,你们还拿人家的痛苦开玩笑?”</p>
牛组长板着脸,瞪着胖冬瓜、干柴棒呵斥道:“这段时间冷不丁地传得满村风雨,说那姑娘在卫生院当医生时,被公社的李大玩糟蹋过,你们没听说过?那天晚上说不定就是为这,气不过才投河寻死,今后可不能再胡说八道了!”</p>
胖冬瓜、干柴棒听了惊异得目瞪口呆。</p>
这时,忽听大黄牛“哞”地大叫一声,口吐白沫倒地,同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农药味</p>
陈大树旋即起身一个箭步跨过去,大惊失色地吼一声:“出事了!”</p>
牛组长和胖冬瓜、干柴棒,骇得一声惊讶,赶紧跑过去。</p>
牛组长煽着鼻子蹲下,瞅瞅牛嘴上的白沬,眉头一皱:“不好,恶性中毒!”他指着干柴棒,叫他快跑大队去给公社兽医站打电话。</p>
干柴棒飞跑出去。</p>
陈大树惊吓得不知所措,蹲在地上抱头痛哭。</p>
27岁的四楞子,戴着草帽,背着犁套,愣头愣脑地走进牛栏,放下犁套,得意地:“今天可把种萝卜的那块地犁完了。”</p>
没人顾得理他。</p>
四楞子真名叫陈大楞,是住陈大树隔壁的兄长。因为他说话办事都直来直去,显得既炮里炮气又傻乎乎的缺心眼,所以人们都喊他“四楞子”。这时,他向东间瞥一眼,惊慌地跑过去:“咋啦?我卸套时还是好好的,咋啦?”还是没人理他。他楞楞地站着,脸上红一块白一块,很难看。</p>
牛组长朴实忠厚,耿直正派,原来当过队长,后来觉得自己年龄大了,又家大口阔,万事带头力不从心,便辞掉队长到牛棚当了不出门的组长。他扭身劝慰陈大树:“男子汉哭啥呐?这又不是你下的毒。等会儿刘兽医来了,说不定还有救。”</p>
陈大树痛心地哽咽着说:“我怕我怕是沒救了。这回肯定是黄泥巴糊到裤裆里,是屎也是屎,不是屎也是屎(事)。”说着又哭起来,哭得荡气回肠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