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，街面上不知咋回事，风声陡然就紧张了起来。</p>
往日里满大街晃悠的小年轻，像约好了似的，一下子全没了影，消失得干干净净。</p>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也赶紧跑回家里，麻溜得收拾起包袱，打算先回乡下老家躲躲，避过这阵风头再说。</p>
“强子，在家不？”窗外传来一道压得极低的声音，这突来的喊声，让我后背脊梁骨上一麻，冷汗“唰”地就冒了出来。</p>
不过转瞬间，我就听出来了，这声儿像是邻居家的狗哥。</p>
心下正纳闷呢，这节骨眼他跑来找我干啥？</p>
虽说听着声音很熟悉，我却没有急着回应，踮着脚尖，猫着腰，轻手轻脚挪到窗户边，趴在那，顺着缝隙往外瞅，果不其然，一眼就看见一个梳着偏分、身形消瘦的人影，正是邻居李二狗。</p>
平日里他那头梳得油亮的小偏分，此刻变得乱蓬蓬的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，不停地扫视着四周。</p>
我本想走过去给他把门打开，没想到的是他已经从怀里摸出个细铁片，看他那个架势，竟是准备要来撬我家的房门。</p>
我的心里顿时猛的一惊，立马警惕了起来，这李二狗在街面上是出了名的手脚不老实，今儿个该不会是打上我家主意了吧？</p>
我扭头在屋里四下扫了一圈，走到煤球炉旁边，抄起一旁的炉钩，静悄悄地站在门后。</p>
没过多久，门缝里塞进个铁片，径直朝着锁舌那儿捅，“咔嗒”一声，门“吱呀”缓缓被推开，一颗乱糟糟的大脑袋探进来。我瞅准时机，抡起炉钩，狠狠抽了过去。</p>
那时候炼钢工艺有限，炉钩就是熟铁打成的圆棍，前头敲尖、挝了个直角，平日就是掏炉灰用的，这猛然间的一抽，炉钩受力就弯曲得不成样子。</p>
李二狗“啊”地一声惨叫，捂着肩膀就往一旁躲了过去。</p>
我把弯曲的炉钩朝旁边一丢，攥紧了拳头，追上去就是一拳，嘴里还骂骂咧咧的。</p>
“狗日的，敢偷到我这。”</p>
李二狗被我这一拳重重的打在脸上，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，嘴角也流出一丝血迹。</p>
“强子，别打了，是我，我是恁狗哥。”李二狗站直了身子，拿手捂着脸，嘴里急切的喊着。</p>
“狗哥，平时弟弟对你不孬吧？今个儿咋跑我这干啥嘞？”我双手抱着膀子，冷冷的盯着他。</p>
李二狗呲着牙，舌头在嘴里舔了舔，然后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。</p>
他一只手捂着脸，一只手不停的揉搓着肩膀。</p>
“强子，你手也忒黑了，谁都没看清，上来就是一家伙。”</p>
我并没有搭他的话茬，仍旧恶狠狠的盯着他。</p>
见我的反应这么大，李二狗脸上讪讪的，扯出个笑来，边慢慢往我跟前凑，边拿眼睛朝房间里四下打量。</p>
发现房间内只有我一个人在家，他的神情一变，脸上立刻堆满了苦涩。</p>
“强子，不瞒你说，哥哥这次遭难了，要不是走投无路，也不能上你这儿来。”</p>
见我依旧没有搭理他，一直静静的看着他的表演，李二狗将右手高高的举起来。</p>
“我向毛主席发誓，真没半句假话，我是真碰到难处了，本想着来跟你借俩钱应急，谁知道闹成现在这样……”</p>
我没等他把话说完，直接打断道。</p>
“我说李二狗，你咋这么能白呼，上来就拿铁片捅我家门锁，还好意思说是来借钱的？别说我手黑，咱们这里一惯是溜门撬锁，打死勿论，你不是不知道吧？”</p>
见我火冒三丈，捋起袖子准备还要揍他，李二狗吓得脸都白了，双手像拨浪鼓似的使劲儿摆，也不敢继续再瞎编排，忙不迭把来意和盘托出。</p>
“强子，你先消消气！昨儿个我去老表家看录像带，哪知道正看着，公安就过来检查了，好家伙，那阵仗可吓人了！多亏天黑，我腿脚还算麻利，麻溜翻墙跑了，不然这会儿指定在局子里蹲着了。”</p>
见我停下了脚步，拳头也松了松，他咽了咽唾沫，接着说道：</p>
“兄弟，这段时间街面上管得太严了，前街的小跳，就因为偷看女茅房，听说给判了个啥‘偷窥他人青春罪’，没几天就要拉去吃花生米了。我老表他们这回被抓，一准扛不住审问，肯定得把我供出来，我要有个三长两短，你能忍心瞅着哥哥去挨枪子？好歹拉兄弟一把啊。”</p>
我知道最近风声有点紧，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，看样子自己也得早点跑了。</p>
“狗哥，我家里啥情况，你又不是不清楚。我妈在一毛厂，就挣那点死工资，我呢，成天游手好闲，没个正经营生，今儿东家蹭口饭，明儿西家讨口吃的，过得紧巴巴的，就算有心帮你，也是没有办法啊。”</p>
李二狗听我在这里一个劲儿哭穷，先是嘴角一勾，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，可眨眼间，脸就垮了下来，冷冷哼了一声，开腔道：</p>
“强子，可别怨哥哥不仗义，真要是我这次折了，到时候临死也得拉上你这个垫背的，我这也算‘坦白从宽’，我先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了。</p>
我一听他说这话，也是心里不痛快了起来，把眼睛一瞪，提高音量回应道：</p>
“乖乖嘞，李二狗，不说你到我家偷东西，被我抓个现形。就凭你刚刚说的，你这次也跑不了挨枪子的命，我又没犯啥事，你凭啥能拉我垫背？”</p>
李二狗嘴角浮起一抹阴狠劲，眼里寒芒闪烁。</p>
“哼，你小子没犯事儿？前晌儿在丽丽歌舞厅，跳黑灯舞的里头，你敢说没有你？别以为自个儿腿脚快，公安没逮着，要是这次我折进去了，你就等着跟我一道上西郊刑场‘走一遭’吧！”</p>
一听“丽丽歌舞厅”，我心里猛地“咯噔”一下，那档子事儿我早抛到九霄云外了。</p>
可仔细一寻思，当时灯一下灭了，没多会儿就有人扯着嗓子喊“公安来啦”，大伙瞬间炸了窝，乌漆麻黑的，谁能知道自个儿有没有被人瞧见。</p>
我正琢磨着，这李二狗指定是看在我这里捞不着好处，故意拿这话诈我呢。哪曾想，他下一句话直接就让我的心彻底凉透了下来。</p>
“咋，你觉着黑灯瞎火就没人瞅见啦？喊公安来的，就是我，没听出来吧！”</p>
兴许是瞧出我神色变得有些狰狞，李二狗话锋一转，赶忙改口道：“强子兄弟，哥哥我实在没辙了，你好歹接济我点儿。我拿了钱，就扒火车跑外地去，绝不多嘴，守口如瓶！”</p>
我脸上佯装犹豫，心里却在盘算，要不要揍他一顿，好让这小子老实老实。</p>
李二狗急了，右脚狠狠往地上一跺，嚷道：“二十块！兄弟，你给哥二十就行！”</p>
“狗哥，瞧你这话，我又没说不给。二十块，小意思，你等我拿给你。”这数目，说实话，对我来说确实不算啥，只盼着破财消灾，先把他打发走，回头再找他算账不迟。</p>
谁料，我转身取钱的时候，李二狗竟抄起了旁边凳子，照着我脑后狠狠地抡了过来。我脑袋“嗡”的一声，眼前顿时一黑，栽倒在地上，耳边尽是他那得意的笑声。</p>
“哼，你以为我不知道？你妈前儿个才取了一大笔钱回来。别怪哥哥心狠，这回再不跑，我怕是插翅也难飞喽！”</p>
不知道昏迷了多久，迷迷糊糊中，我似乎瞧见李二狗正背对着我，美滋滋地数着钱。</p>
我咬着牙，伸手用力撑住地，挣扎着想起身，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硬物，定睛一看，原来是之前扔在一旁的炉钩。</p>
那会儿我也顾不上多想，猛地起身，顺势一挥，炉钩尖头直直地扎进李二狗的太阳穴中。</p>
看他抽搐着倒在地上，很快就没了动静，我也渐渐的清醒了过来。</p>
“坏了。”我不由自主的出了声，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。</p>
那时的我也刚辍学不久，心里第一反应就是我得赶紧跑，要不然回头公安肯定拉我去打靶。</p>
正好行李都是提前收拾好的，上前一步，我从李二狗手里把钱都抽了出来。</p>
慌乱跑出去时，我都没有意识到身后自家房门还在敞开着。</p>
我在街上快步得走着，见到每一个行人，都似乎在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我。</p>
街角两名身着制服的公安带着一群人朝这个方向赶来，我当时就傻了，呆立着站在街道旁，直到这群人过去，才敢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。</p>
看样子事情被发现了，乡下老家估计这下也回不去了。</p>
之前听人说从花城那边可以跑到港城，咬了咬牙，随便找了一辆开往商都方向的货运火车，我就从后面爬了上去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