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3年，海市军区医院。

    “成知瑾同志，我谨代表中国医疗团队对你表示最崇高的敬意！”

    “所有同志，向海城大学第一位大体老师敬礼！”

    刚签完遗体捐献的成知瑾放下手中的笔，红着眼郑重回礼。

    军区医院的院中眼中还含着惋惜的泪，“只是可惜了你，这么年轻就得了胃癌，不过这份遗体捐赠协议还需要家属签字，顾营长他舍得吗？”

    说到顾贺年，成知瑾一顿，脑海中闪过一张清隽的脸。

    她笑了笑：“放心吧，我丈夫对我百依百顺的，肯定同意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我是医生，我知道大体老师对中国医学实践的重要性，我这也算为国捐躯了，他是军人，能理解。”

    有人接话：“整个医院，谁不知道顾营长对成医生的好，结婚八年，一句重话都没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可惜，这样恩爱，却要天人永隔……”

    说这话的人被旁边的人猛地一碰，乍然止住了声。

    出了医院，成知瑾回了家。

    她刚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，便看见一身绿色军装的顾贺年俯在台灯下，钢笔摩擦着日记本，沙沙作响。

    听见开门的动静，他先是下意识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，这才转头看来。

    “回来了？”他转身拿了杯子给她从保温瓶中倒了杯热水，“这么冷的天赶紧喝杯温水润润喉咙。”

    成知瑾接过水，目光扫过那本泛黄日记，眼睫轻轻颤了颤。

    顾贺年作为军人，眼神向来都是坚毅的。

    唯独在面对这本日记时，眸光中盈满了遗憾。

    医院的同事们没说错，这样恩爱，却要天人永隔。

    唯独错的一点，顾贺年爱的不是她……

    他爱的人叫云禾，因病死在八年前。

    一个月前，顾贺年出紧急任务不小心将这本日记落在了家。

    成知瑾终于忍不住好奇打开，这才发现，他在日记中写——

    ?1975年8月1日：云禾，你说你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见我结婚生子。我不会让你带着遗憾走的。】

    那天，成知瑾和顾贺年相亲认识。

    听见她是医学生，顾贺年言辞中提及有个生病住院的表妹。

    ?1975年12月5日：云禾，我们打好结婚报告了，月底就结婚。她很好，就是一点也不像你。放心吧，我会对她好的。】

    这天，顾贺年亲自下厨给成知瑾做了一顿饭。

    “成知瑾同志，以后家务我包，工资也上交，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。”

    当时成知瑾想起妈妈临终前对自己说的，找男人不能看皮相，要看他的品行。

    成知瑾觉得，她很幸运，她喜欢的男人皮相和品行都好。

    ?1979年3月12日：云禾，我尝试过爱她。可是我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你，是我对不起她，我什么都可以给她，除了爱。】

    那一年，成知瑾的生日，顾贺年听说她想要一台电视，便用五十斤粮票和三个月士兵津贴换来一张电视机票。

    成知瑾感动得落泪，夜里起来，却看见顾贺年一个人躲在阳台抽烟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?1983年5月6日：云禾，八年了。如果你没生病，我们是不是不会遗憾错过。】

    日记在这一天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成知瑾颤抖着翻阅完日记，终于明白这些年的顾贺年对她的相敬如宾从何而来。

    他礼貌到，甚至结婚那天发生关系时都要询问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脱下你的裤子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进来吗？”

    成知瑾觉得自己像个笑话，哭了一夜哭肿了眼。

    第二天上班医院的护士长关心她时，她忍不住聊到这件事。

    结婚二十年的护士长劝她：“小成医生，顾营长是个好人，他也没出轨也没对不起你，这日子嘛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一辈子就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成知瑾也以为能过下去，可心里那个刺越扎越深，时时刻刻都在生长。

    直到她发现自己确诊胃癌那一刻，心脏终于被痛意撕裂，她再也不想忍下去。

    从回忆中抽身，成知瑾将离婚报告和遗体捐赠协议翻到签字那页。

    指着签名处那里，说：“医院发了个文件，需要家属签字。”

    顾贺年看也没看内容，拿过钢笔就签下了名字。

    他向来是这样的，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。

    不问原因也不问目的。

    这样也好，她不必费尽口舌向他解释——她快要死了。

    在死之前，她想恢复自由。